[我的罷工日記](個人拙見)
沒想到罷工真的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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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十幾日輪班坐在我的公司運航大樓大門前、工會搭起的棚子底下,有時輪到夜班還要準備蓆子睡在柏油路面上(相當新奇的經驗),風吹日曬雨淋偶爾蟑螂襲擊,對比一邊公司那棟灰色大樓內的看似如常(但我知道裡面所有內勤人員一定為我們的事情忙炸鍋了),心底總是有一縷怪奇:我究竟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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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地,早班想睡起不來最不想進的公司、長班前難以跨出家門好想留在家最不想進的公司、年度複訓考試壓力太大想就此消失不見最不想進的公司⋯⋯,就這樣聳立在眼前卻就是想進也不能進。我們在一個層面上已經變成相互憎恨的仇敵似的,不再是從前對外形象營造出的「家人」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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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外界「不爽不要做」的聲浪質疑,我必須很誠實地說,以台灣的物價水準而言,我的薪資水平的確相對高及穩定,人才會喊出這樣的幹話(真的是幹話,因為很幹自己做牛做馬賺得比空姐少,她們還膽敢罷工)。但氣憤之餘,往深一層想,「不爽不要做」其實是薪水較我低的人的對於難以翻轉階級的深深無力感;亦是薪水較我高的人對我們職業的一種隱晦鄙視,認為我們的能力就是只值這樣的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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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世間正義,很直白地說,就是關於資源分配的公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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酋長是神的化身,帶領族人打贏另一個部落,分配戰爭成果的時候,自然最好的東西、最美的姬妾,要分給酋長,其他勇士按照割下敵人的頭顱數來決定拿多拿少——這是原始社會的資源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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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選拔模範生到教育局領獎、接受表揚。除了考量該生的學業狀況,人品性格、家庭背景(是否在困苦環境下依舊孜孜不倦)、甚至是人際關係都會被納入評估之中。進到現代社會,除了「成績」這樣直接的證據以外,我們逐漸開始重視一些難以數值衡量的人性品德,期待有「完人」現世——這是我們脫離動物本性,啟蒙過後的資源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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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為身心障礙人士保留的停車位、補助、費用減免,是為補足他們先天或後天造成的社會不適性,卻依舊尊重及肯定他們身為人的價值,所給出的平衡優待;位於城市精華地段的古蹟是否要為了蓋億萬豪宅而拆遷;為保育台灣原生種動植物,比如雲豹好了,政府該投入多少經費致力復育,還是反正不關我事應該把錢拿來大家發大財⋯⋯這些所有,都是資源分配,也就是公義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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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遺憾的是,現代科技還無法令我們感知到他人的疼痛,即使醫生問我一到十分幾分痛,我說五分,隔壁的病患也說五分,但我面有糾結,他卻看起來老神在在,我們也無法跨職業別地說因為我比護理師(大家最愛鼓吹他們才該罷工)還累、還辛苦、還血汗,所以我罷工。因為跨職業別本來就無法比較,就像我們沒有人可以衡量是踢足球累、還是打籃球累,是長跑累、還是短跑累;而職業的薪資計算標準即使和身體操勞相關,卻不是絕對。各產業別的薪水計算有其神秘廣大的市場供需原理(單位產值、勞動力再生成本、隱形的心理成本、物價高低、員工學養基礎⋯⋯),一般勞工僅能依循常識,及最簡單的和同產業從業人員的比較,來獲知自己是否有遭到剝削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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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也正因為如此,我們在為自己的工作爭取任何權益的時候,和別的產業,比如大眾呼喊最該罷工的醫護人員,其實根本沒有比較的立論點,因為本就建立在不同的基礎上。我們每個人,都只能為自己的權益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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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在某論壇底下一篇發表對於我們罷工心得的文章回覆中,看到一位護理師留言,由於該心得的結論亦是:「妳們怎麼不去跟比妳們累的人比,醫護人才該罷工吧!」護理師似乎再也不想看到自己的職業一直被拿出來鼓吹比較,便留言道:「我們的產業特殊不能罷工已經很可憐了,拜託不要再拿我們出來說嘴,不希望我們那麼辛苦,麻煩病人自己提升素養或是家屬動手幫忙,不要因為醫療廉價就把我們當傭人使喚。真的是累到每天都在祈禱健保倒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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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人人都以「不爽不要做」做為就職與否的唯一標準,其實也掉入了這座過勞之島雇主最愛的邏輯誤區,只要雇主尚且找得到人力替代,勞工就成免洗筷,我們誰也沒辦法更好,只能比爛。即便勞工在工作中培養出經驗與價值,老闆只要一句「不爽不要做」,勞工就被一二三木頭人,只能定格或是砍掉重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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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會將求職美化成自由市場機制,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勞工有能力就該自己移動到更優待的地方,不然就等著被淘汰。但若是我們的勞動力被自由市場機制化了,全面廢除勞動基準法,各位請以自己的本事博得雇主喜愛,會發生什麼事?沒有保障的最低工資、沒有限制的最高工時,除非這是一座佛心之島,時薪三十、四十幹不幹?隔壁公司時薪二十五,老闆已經佛心來著⋯⋯就會發生這種遑論勞權,根本連人權也談不上的事,勞工的自由是假自由,人或許也會為了生存而愈發輕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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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勞資關係中,勞工本就是相對弱勢的一方。若勞工認為自己遭到不公對待的唯一選擇只有「不爽不要做」,我們是否也等於給了老闆無限秀下限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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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由主義浪潮橫掃的現代,我們尚且保留勞基法、環境保護法、文化資產保存法⋯⋯,不希望一些也許對於絕對利益、絕對自由無益的事物消失,就是我們對身為「人」這件事有深刻的反思。所以我們會以理性去探討公義、會希望心裡難以言喻的惻隱能被重視。且勞動基準法居然稱為「基準」,就該僅是我們社會公約待人處事的底線,沒有違法只是剛好而已,願意多給的才能算是真正對勞工價值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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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如今有多少雇主以自己「沒有違法」為樂、為人人都該謝主隆恩的依據,我想各位勞工應該心有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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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人不能接受我們的訴求,將我們貼上貪婪標籤。在此我想以我同時身為空服員及工會會員,投下罷工贊成票、實際加入罷工行動,闡述個人對整起事件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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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想先將八大訴求粗分為三組:薪資組、飛安組、管理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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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錢最難,我們就先從難的來處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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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薪資組有關的訴求有三:人人琅琅上口也是公司緊咬不放的日支費一百五合流禁搭便車、國定假日出勤兩倍薪、除有語言需求航班外,各航班派遣外籍組員人數不超過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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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人質疑工會這一百五十元是怎麼算出來的。我身為一介沒有金融財經背景、數學程度到二元一次方程式就舉手投降的勞工,還真不知道這是怎麼算出來的。但是,我至少會用計算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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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我們和台灣另一間國際航空公司的友人私下比較,我的公司和友航空服員的薪水,一個月至少可以差到一至兩萬,而且職級越高差距越大。相信存有「不爽不要做」之心的人在這裡會炮轟一句:有能力就跳槽啊!
我考過友航,我的許多同事也考過。而自我的公司開航以來,從來沒有友航空服員跳槽過來我的公司,我們過去友航的人倒是不少。往年我的公司在友航招考空服員的日子,總要排上大量待命人力,因為去考的人實在太多。幸好友航的人力資源變動率小(福利較佳之故),一年頂多悠悠地招個一期,有時還不招。而我們完訓上線後需與公司簽訂至少三年契約,沒有做完即離職要罰款十五至二十萬,所以我們私下時常玩笑說我的公司表面是航空公司,實則是空服員補習班,替其他航空公司訓練好了收補習費(罰款)再送給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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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的是,我沒有考上友航。但這代表我能力比較差嗎?我想實則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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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籍空服員遴選標準除了多益五百五十分及身高一百六十公分以外,基本沒有具體的其他事項可以參考。我有位同事天生菸酒嗓,長相甜美但一開口像昨晚去錢櫃唱歌徹夜未歸,照樣神秘地考上。且我的公司屢屢獲獎怎麼解釋?雖然這是所有部門上下齊心的結果,不只是空服員,不過不能否認我們也確實傾盡了自己一份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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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許多旅客說,不知道為什麼,一上你們的飛機就能馬上有回家的感覺。所謂的「家」,絕對不是靠形式顯擺出來,而是因為有令人安心的人在身邊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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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的公司主管在協商會議上主打「日支費是餐旅費」的說詞,問:是哪一站的吃飯錢讓妳們覺得不夠用?比如紐約、巴黎物價較高,看似釋出善意說願意逐站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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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我所知,空服員的薪資計算方法基本分為兩種:一種是像我的公司及友航一樣,除了底薪、飛時加給(以實際的飛行時數計算一個小時多少錢,像是便利商店打工的時薪一樣),以及俗稱吃飯錢的日支費(我的公司從報到時間算錢到降落後一小時,一小時九十元新台幣;友航從飛機引擎開算到引擎關,一小時五鎂。我的公司的計算方式每趟會較友航多三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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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是如新加坡、香港、中東的航空公司所採用的,一樣有底薪、飛時加給,但日支費卻是實際在每個外站發放當地貨幣,依入住的飯店餐點一餐多少錢、停留期間能吃到幾餐,來計算核發多少餐費現金。這種方式的日支費就實在是吃飯錢了。但若上述航空公司的底薪、飛時加給和國籍航空一樣的話,這些空服員的薪水還會比我們少上許多,但我們都知道他們的薪水又較我們更高,其貓膩就在於這些外國航空公司的飛時加給非常高,依職級不同,可以是國籍航空的兩到五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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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兩種薪資計算方式沒有優勝劣敗,只要不虧待員工便好。但可以簡單得知國籍航空所使用的第一種,是比較簡單的方式,公司不用換錢承受各個外站的匯差、物價不同,每個月用統一標準把錢發下去,空服員自己到外站愛怎麼花就怎麼花。所以即便名目是日支費,這個吃飯錢卻實在是我們薪水的一部分。比較特殊的是,因為名目是日支費,所以這筆錢並不扣稅,國籍空服員的薪水中只有底薪和飛時加給會扣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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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的公司主管在協商會議中說「是哪一站的吃飯錢讓妳們覺得不夠用」時,本身就陷入了邏輯矛盾。且若是依各個外站不同調整日支費,那麼日支費高的航班一定會造成貪心公主們熱烈搶奪,對不飛長程航線的空服員來說更是極度不公。這樣主管的說詞又陷入了第二層矛盾,因為公司是以「同工不同酬」會影響機內士氣為由,反對「禁搭便車」條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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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弔詭的是,同工不同酬的現象早就在我的公司空服部門行之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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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從哪一年開始,經濟艙空服員開始接受短程航線的商務艙服務訓練,基本上有經濟艙半年以上資歷的空服員,都會被召回公司進行訓練。完成短程航線商務艙服務課程的經濟艙空服員,我們稱作CAE,在短程航線時就可以到商務艙去工作,不過只能負責外場,內場廚房還是要由真正的商務艙空服員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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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做的理由很直白就是用較便宜的經濟艙人力,去補較貴的商務艙人力。因為這些CAE並沒有因為多了一項技能而有較多的薪水,她們與真正的商務艙空服員之間薪資有落差,負責的又是較原來經濟艙更精細的服務內容,但一樣領經濟艙空服員的薪水,這種差異不啻是一種白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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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的公司以擔心薪水不同會造成空服員團隊合作不佳為由,緊緊咬住無法接受禁搭便車條款之際,沒有想到的是,空服員們即使同工不同酬,還是團結地為公司屢創佳績,甚至團結到兩千多人寧可手牽手去罷工,整日沒薪水、睡路邊、接受各種謾罵也緊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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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公司真的這麼擔心影響士氣,反而應該加倍鼓勵我們趕快上車,而不是禁搭便車啊(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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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國定假日兩倍薪,與其說是又要效法友航,不如說是更好地增加我們上班的誘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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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空服員的工作性質特殊,有不能中斷的越洋航線,所以我們須與雇主簽訂勞基法84-1條。這法條也同時令我們不受勞基法對一般勞工例假、休假、最高工時⋯⋯的限制與保護,須另行與雇主約定這些內容。但我們在簽下這個約定書的時候,公司只是請我們簽名,卻沒有與我們「另行約定」,然後就裝傻當我們全盤接受國定假日沒有兩倍薪、工時可以全部超過十二小時這些一般勞工享有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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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假期是航空業最賺錢、亦是所有一線服務人員最操勞的時期。在每逢佳節倍思親的時刻還要工作雖是空服員都知悉的事實,但簽下了勞基法84-1條,並不代表公司不能以慰勞特殊時刻的辛勤為由,依舊照一般勞基法給我們兩倍薪資。況且,過去要是公司肯給我們談的機會,我相信所有空服員都會希望自己放棄與親朋好友相聚的時刻,能夠獲得一些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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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位同事自嘲某年過年期間剛好上班次數較多,被朋友笑是「搶錢」,因為一般民眾都以為我們過年上班能賺到較平時更多的錢。不過我們其實整個過年期間,只有除夕到初二上班能領到一個六百元的紅包,一天一個,三天都上就是最多一千八百元。端午連假、二二八連假⋯⋯不論連幾拉幾,則連個屁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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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在心裡天秤的激烈搖擺下,也不願請假好像自己沒有一點職業道德似的,所以選擇將自己的年假,擺在國定連續假日上。但在這類需要大量人力的國定連續假期,不是不能放年假,而是能放的人少之又少,要大半年以前就用大學時代搶熱門通識課之姿,起早趕晚地守在電腦前去搶那寥寥數個公司願意開放的名額。若開放搶假的時段正好在上班,則是連搶的一絲機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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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情況下,有時情感價值大於實際薪資,我們會想乾脆請假算了。畢竟我們也是活生生的人,若是只以責任制為教條來規範我們在國定假日工作,誘因未免太小,也顯得是雇主過於冷漠了些(老闆們不能沒違法就高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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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機內還存有一種同工不同酬,這也是我最不願說的一項。不過為了解釋為何工會主張「除有語言需求航班外,各航班派遣外籍組員人數不超過兩人」這項訴求,我還是必須說明,在我的公司,日台泰越四種國籍的空服員,其實薪水會依所屬國籍的物價水平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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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公司的空服員薪資高低,也是以日台泰越為順序排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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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台籍空服員罷工後確實加了薪水,難保我的公司不會大量起用泰籍及越籍組員,變相打壓,使我們「看得到吃不到」,工會才會在加薪的訴求後一同綁入這項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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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知道原來我們空服員的薪水依國籍不同而有差別的時候,我其實很難過。除了薪水比台籍還高的日籍外,那些離鄉背井來台灣工作的泰籍及越籍,也做著和我完全相同的工作內容。雖然這是全球化沒有辦法避免的狀況,資本為了擴張會去尋找更便宜的成本,但當這些人的臉孔不再模糊,是實際和我一起並肩作戰的同事,還是會有些心疼油然而升,盼望世界大同、盼望至少人的價碼可以平起平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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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我想先來說最容易解釋的飛安組訴求:東京、北京、金邊、瀋陽、呼和浩特⋯⋯等九條易超時航班改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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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有人會質疑為何飛安這項運輸業最重要的價值,在工會訴求中的佔比居然這麼低,只有八分之一,啐一句:貪婪,就欲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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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細細琢磨,飛安訴求佔比低其實是對我的公司的讚許,因為公司本來就將飛安把關地相當嚴密。若是知道我的公司空服員每年關於飛安的年度複訓有多令人頭皮發麻、演練飛機迫降的緊急逃生程序有多逼真,而空服員是守護飛安的最後一道防線,前頭還有機師、機務,及其他我不知道的公司同仁們的協力相助,就能明白我的公司在關乎飛安的每一個環節上都付出超然的努力,只剩這條易超時航班的漏網之魚還令我們無法做到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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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公司提出給服勤易超時航班一趟一百五十元(是一「趟」一百五十元,來回算一趟)的飛安獎金,以及派自願的空服員包月專飛,且每月多給六至十天休假(咦,同工不同酬?)這樣的應對方案,會遭到工會拒絕,純然是因為我們將「追求安全,決不妥協」的核心價值,注入生命之中在貫徹之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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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由於民間謠言四起說這根本是貪心公主想去東京過夜的陰謀(喔,誰不想去東京過夜),為了闢謠自清,工會也提出易超時航班帶兩組人上機工作,一組服勤去程,一組服勤回程,不過夜,這樣的替代方案,不過還是沒有和公司達成協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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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的經濟再差,世界競爭力排名還算是名列前茅,但勞權意識卻低落地如同第三世界。要不是我切身遭遇到這次罷工經驗,我其實也沒有機會去思考,在這樣政經高度發展的國度(我們同婚立法了耶),為何會有勞權低落這樣如同平行時空般的問題存在。之前我曾去旁聽的一場勞資協商會議上,討論易超時航班時,工會提出了光是一百零六、一百零七年度,我的公司航班超時就被檢舉超過一百二十次,罰鍰累計一百五十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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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頭去算了一下,光是令空服員在東京過夜,一年成本算下來,我的公司至少要支出一千五百萬。兩相權衡下,若你是雇主,是我的公司的老闆,兩年罰一百五十萬,讓員工冒著超時工作的風險;和一年至少支出一千五百萬,只為了不讓員工超時工作,你怎麼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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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開始罷工後,我和我的姐姐討論過一個雇主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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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姐姐最近自己開了公司,當了老闆,小心翼翼地走在創業維艱的道路上。她說:「我要是發現一個員工的能力很好,會很想將他留下來,他有自主的想法,讓我不用操心那麼多,我也信任他可以把事情做得很好。但我同時也知道,一個能力好的人,沒有給他比較多的薪水,絕對留不住。這時候我會突然寧願選能力比較差,但我不用付出那麼多,而且好使喚沒有自己想法的人。因為利潤就是這樣,我要給別人還是給自己,這是我每天都在掙扎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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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當過老闆,很難設身處地去換位思考到姐姐的層面。我知道她選擇在這個時候和我說這樣的話,是在軟著暗示我,大有大的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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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姐姐聊完後,我依舊去罷工,白天頂著烈日,夜晚傍著焦土。或許是因為時間的侵蝕,或許是因為外界的風向,我逐漸變得焦躁不安。我的胸中依舊哽著一口不願放棄的氣,可除了這口氣外,我什麼也吃不下,我因此削瘦到了夢寐以求的狀態,卻也快樂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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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我輪完罷工棚靜坐的班後走至客運站欲搭車回台北,罷工期間我們算是暫時與雇主解除了勞雇關係,當然不得搭公司交通車。不過,我還是認為我的公司有些過於斤斤計較的是,有同事在罷工開始後由洛杉磯飛回台北,一落地,機門開,公司派來的人就和才剛飛完一趟長班的她們說:「有工會的人在機場要收參與罷工的人的證件,證件被收了就要自己想辦法從機場搭車回家,不參與罷工的人才能搭公司派的交通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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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趟洛杉磯的座艙長很保護學妹,回道:「我的組員才剛飛回來,大家都很累,怎麼有辦法馬上做決定?而且回來後每個人也都還有兩天的休假可以考慮要不要參與罷工。怎麼能不讓大家先進公司換衣服、拿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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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才解釋自己只是代為傳達公司的意思,沒有要大家當場決定。後來那一路她們壓根沒在機場遇見半個工會的人,這才搭上了公司的車子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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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會的人有去機場倒是僅有一次。罷工剛開始的時候,機場的地勤人員因為航班大亂承受著旅客的壓力。有罷工空服員心生不捨發起去機場代替地勤與旅客道歉的活動,工會幹部要大家守在罷工棚就好,她們去。她們揹著請不要責怪地勤的牌子到機場,接著被批為作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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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黑的與白的似乎已經沒個準則,在這整個罷工的故事裡,我時常看見黑的變成白的,白的變成黑的。或許是我的眼睛和人長得不一樣吧,我陷入了一種哲學式的,你看見的黑不是我看見的黑,你眼裡的白不是我眼裡的白的考驗。我看見許多人連想都沒想便全盤接受了眼前的一切,指鹿為馬,我突然發覺這樣的生活好輕鬆,比罷工輕鬆許多,那麼我坐在這裡幹嘛?我又陷入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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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走去客運站的路上,站在馬路的一側等紅燈時,遠遠看見另一頭站著一位公司的學姐。即便是罷工期間,學姐依舊謹守公司規範的儀禮,梳著漂亮而一絲不苟的法式包頭,身穿及膝而式樣優雅的A字長裙,及不露趾的低跟包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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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戴著棒球帽,視線被遮蔽,只要頭不轉向她的方向,可以完全假裝沒看見,何況這是公司外、是罷工期間。而且,我是有點怕學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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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燈結束後,我還是舉起了右手,向著學姐揮了揮。學姐笑容燦然與我回打了招呼,我突然胸中那口氣鬆動了些,明白了自己的倔強從何而來。學姐是出了名地對工作要求的學姐,若以姐姐的話說,就是那種會讓老闆想要留下來的而陷入放利兩難的好員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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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公義的本質是資源的分配,那麼一個人情操的高低、一個社會文明的程度,乃至於企業明明是為了營利而生,人卻會在意資本獲得的手段、在意企業有無盡到社會責任回饋世間,是因為我們對於至善還有期待。所以我們不會暴虐地修一條法要比爾蓋茲必須將自己資產的百分之九十拿出來發給窮人,卻會期望他是情願拿出自己資產的百分之九十去做對的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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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估摸學姐行來的路徑,她應該是住在公司附近步行而來。住公司附近、對工作有十分地要求,我們自然會將她連結到是「公司派」。畢竟此人的大半青春、花漾年華、生活樣貌、談吐思想,該已經和這間公司連成像呼吸與空氣的共生關係,她該是最愛也最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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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像她的前半生,年輕可愛的時候,有人豔羨似地輕輕簇擁著她,道:「妳該去考空姐。」在對世界的渠道相對封閉的早些年代,她也曾懷疑是否這樣的自己就能站上國際的舞台。然而嘴上硬著說只是試一試、最終面試階段卻緊張到手心不止地冒汗,她才發覺自己很在意。熬過了訓練的嚴謹、熬過了職場的高壓、熬過了身體一再地生病、甚至熬過了公司生意不好隨時可能被不當裁員的恐懼,她用驚人的韌性撐住了自己、也撐住了經驗的傳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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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有新來的學妹稱她作「鬼」,她有些無奈笑笑,不知該怨還是該氣,心說妳們不知道我對妳們有多網開一面。然後她不禁想自己為什麼撐到了現在,還買了房子背了貸款,肩上多駝了一座雷峰塔似的令自己再難離開。而後她才領悟原來自己為人有些老派,她不想做太跳躍、創意的、沒有規範的事,這不是古板,而是匠人一樣,在日復一日近似於無的微小修正上釀出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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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虔誠地割下一塊心頭肉獻祭予一份職業,她想通了以後愈發敬重自己,然後像是鞠躬盡瘁最後一次做好四菜一湯就欲離婚的家庭主婦,悉心妝點自己,昂首罷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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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收到一位相熟的機長私訊,說這罷工期間上班,空服員配置無法按照正常,大多都是較資淺的學妹,他從駕駛艙打電話到後頭,沒人聽得懂他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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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怎麼能做好前後艙良好溝通?」他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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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是氣沒人給你打咖啡吧。」我揶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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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這樣的玩笑話,我突地就明白他隱隱然的憂心不假,還有他暗藏在話語中的鼓勵:妳們不是免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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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世間人對我們存有這樣的誤解,摸摸鼻子也就算了;但若說是家的一個地方還存有這種心思,有家也歸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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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來說管理組:開放工會幹部參與人評會等懲處機制,並有發言權及表決權;開放勞工代表參與公司治理(就是之前被幹到爆的勞工董事);給予工會理監事、會員代表會務公假;變更空服員現有勞動條件與工作規則應先與本會協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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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裡會發現,其實訴求中最多的是關於我的公司的管理方法的改變。除了勞工代表參與公司治理這項爭議太大,且要尊重我的公司身為一完全的民營企業,關起門來的確可以「朕不給的,你不能要」。其他的,都是期待工會得以壯大制衡我的公司對空服員的一種有些羞辱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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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說這是工會的陰謀,是想煽動空服員而後爭權奪利的手段,我自己聽了都有些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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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幾日看著都是自己空服員的工會幹部們,有的要帶活動鞏固靜坐空服員焦躁的心、有的整理物資跑腿訂便當、有的不惜冒著生命危險站上高台要站到公司願意出來協商(不過被我們自己空服員們勸退了,太危險,不要這麼賣命)、有的製作懶人包開記者會發新聞稿⋯⋯。許多人譏笑我們毫無謀略可言、反應太慢、看不懂在幹嘛,我才明白這樣的諷刺反而是一種激賞,面對龐大的資方,我們手無寸鐵,只能盡量有樣學樣、有什麼做什麼,杜甫石壕吏中的老嫗般,請從吏夜歸,猶得備晨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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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這是一場陰謀,我只能說這個陰謀太累太深太龐大,不如回去洗洗睡了隔天向公司報到復飛來得輕鬆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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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突然發覺那些對我們憤怒的地勤、內勤人員、一開始就沒有加入工會的、罷工行動真的開始了回去上班的,其實是看得最清明的人。他們實在明白這個世間運作的現實,知道不要雞蛋碰石頭,知道要偎在高牆下才能獲得最好的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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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空服員是只有女生的部門的緣故,所以在這間父權的公司裡備受歧視。當人嘲笑說我們怎麼可以拿血尿蕁麻疹內分泌失調尿道炎中耳炎爆痘爛臉失眠肌腱炎⋯⋯當作抗爭的理由的時候,我想問,若是身體都出狀況了還不能要求改變,那麼要到什麼程度才能要求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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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幸運,是個身體還算承受得住這份工作的人,除了剛進公司第二年,曾有一度內分泌失調,耳下至下顎處密密麻麻長滿了不是痘子但紅紅一點一點的東西;還有因為時常感冒上班,每次都會引發中耳炎,即便感冒好了,半個月一邊的耳朵都會像浸泡在水裡一般聽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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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有人會問,生病為什麼不好好休息,硬要上班身體搞壞要怪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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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生病請假很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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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是感冒都要到公司核可的大型醫院去拿「診斷證明」,想多休兩天還要拜託醫生寫「宜休養幾日」,連生理假都要到醫院拿證明,被公司刁難一次、再被醫生嘲諷開這種證明前所未聞一次(不過這不怪醫生,因為這種證明大概放眼全台只有我的公司需要而已),有時即便身體不堪負荷,也會想說算了乾脆去上班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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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制度設計明顯就是在最大化壓榨空服員的單位產值,我必須承認,管理階層真是聰明絕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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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我去公司上班的路上出車禍,所幸只是皮肉傷,沒有傷及筋骨,但兩腳膝蓋大面積擦傷,需要每天換藥包紮,傷口結痂走路會痛,當然也不能穿絲襪。我問醫生我多久能好,醫生說每個人復原時間不一定,我說我必須開證明需要休息多久,不然公司不會讓我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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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是可以斷言妳多久能好,我就是神醫了,我不能開這種證明。」醫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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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至少給我一個至少的時間,如果還沒好,我再來醫院開,拜託。」我懇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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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兩腳膝蓋都包得像要去打排球穿護膝一樣,就算醫生不給開證明,相信有眼睛的人都會要我休息先別上班了。不過我的公司奇妙之處就在於,即便是外觀上明顯的傷病,只要沒有按照請假規定,還是麻煩去服勤。有同事去拔智齒不慎臉腫了兩倍大,不好意思要請假就是要證明;有同事眼睛發炎化不了眼妝 ,那妳可以擦口紅;有同事失聲開不了口,那妳不要講話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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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後來開給我兩個禮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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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禮拜後,我可以緩緩走路,但傷口還沒痊癒,還包著紗布,公司評估了一下,說妳還不能上機就來公司打雜。我被分配到了替空服員辦證件的部門,護照、台胞證、美國簽證。裡頭的課員們都對我很好,知道我不是專業的只會讓我做些簡單的文書處理、抄寫影印,令我從一開始的有些怨恨(為什麼不讓我在家好好休息),到後來也因為這些溫暖的內勤同事,最終傷癒要回去空中時還有些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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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位學姐,工作以來一天假都不請,連母親病危都極力調班換班並懇求公司核放特休整整全勤了九年(她說謝謝很多同事願意幫忙)。後來母親過世,她卻累壞了身體而不自知。一日,穿戴好制服裝備,突然一陣尿意,進簡報室前先去了趟廁所,低頭一看,卻在胯間望見一片血紅,這才發現,原來自己血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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觸目驚心的身體警訊,令她終於肯面對健康的臨界點,不再勉強自己。但已經將近報到時間了,公司規定的請假時間是報到前三個小時,她向公司請示自己的狀況,事出突然,能不能臨時請病假回家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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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只是說,用一貫的制式的口吻,請病假可以,但不在規定的時間內,後續會有懲處,自行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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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姐捨不得自己的全勤紀錄、也不願就這樣被記了一個警告還是申誡的明明自己沒有犯錯,回家後,她想起了現在尚在母親百日,而自己還有一天喪假可以用,便致電公司:「那我改請喪假可不可以?我不是請假慣犯,這次真的是突發狀況,請看看我的請假紀錄。」學姐哀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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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血尿怎麼可以請喪假?」接電話的那頭說,還是一貫的制式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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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她被公司約談,要她寫報告,請她「成熟理性」地面對。並告訴她,念在她九年全勤的紀錄,公司能將那天病假視為一般病假,免除請假不合規定的懲處,不過還是不能改為喪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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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有些羞憤的約談結束後,她搭電梯,下樓。等電梯時,一位聽見她與主管對話的內勤同事過來,悄悄在她耳邊說:「學姐,講白一點,喪假已經是大老二了,他們怎麽還敢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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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請假方式施行良久,才終於在近幾年改為較為人性的方式,只要一般診所的收據即可請假(感謝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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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工第一天,看著許多內勤同事衝出來對著我們賤人、婊子地叫罵,我覺得難過,也十分不解(不過幸好沒有看到我認識的內勤同事),甚至有人成立了網路社團,裡頭充滿各種針對空服員酸澀不堪的言語。令我發覺平行時空的問題不只存在台灣社會,也存在於我的公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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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身為專業經理人的朋友提醒我,製造對立也是一種管理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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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門之間的猜疑與嫉恨,能夠形成一種強大的互相監督的網路,管理者不需另外成立監控部門,就能以相當低廉的成本收割對立之後互揭瘡疤的果實。管理者也能收束權力,形成至高無上的權威。好處絕不全體適用,因為賜給誰什麼都是恩典,因為總要令人有點眼紅;責罰就要連坐,令系統中的人人心惶惶,永遠懸在一種驚懼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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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輕蔑地回朋友說你小說看太多,可有時發現的一點小線索又會令我不禁往這個方向四面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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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在上述社團看見一則地勤同仁的留言,大意是在說公司已經對空服員很好了,什麼都給我們,我們憑什麼罷工。地勤同仁舉例空服員的鞋子襪子都由公司提供、下班有專派的公司交通車可以坐,而他們即便和我們穿著同樣的制服,鞋襪卻沒有補助,從機場下班時還要碰碰運氣搭空服員的便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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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留言我相當詫異,想起自己從前還覺得公司對待地勤更優渥,戴眼鏡、戴牙套都不用像空服員一樣需經過申請審查,而明明我們是穿著同一套制服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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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社團裡還有許多公司同仁放上自己參加各種公司餐會、慶祝會、運動會的照片。我看著螢幕裡的喧騰熱鬧,總有一種冷宮妃子聽見宮裡慶典的絲竹鑼鼓之聲,自己卻清冷寂寞不在行列的幽微心酸。一般空服員若是被邀請去參加公司的這種聚會,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去端盤子當服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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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自己工作近九年,的確沒有參加過我的公司的什麼活動。還記得剛上線的時候,知道公司有運動會,還興奮地有些期待空服部門會不會派人去參加呢,我喜歡運動,也喜歡在遊戲中有點競爭的感覺。然而空服員僅是一人發放一件大會T恤,就算是在這個活動中盡了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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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代表公司飛向世界,回來後,進公司換便服、放行李,就算是銀貨兩訖。接到公司電話不是抓飛,就是有客訴請儘速回覆。不飛的日子進入公司,不是約談,就是訓練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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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我的公司終於有首批空服員做滿二十五年退休,這在空服員間是不得了的大事。然而在偌大的整個企業,也是人微言輕如一縷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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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許多人如此愛戀我的公司的言論,我很嫉妒,因為他們定是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備受了公司的珍惜才能那樣振振有詞。然而他們又覺得公司早已把什麼都給我們了、然而一個內勤實習生可以大言不慚要我們回家做媽媽的寶貝(同事表示:我不單是我媽的寶貝,還是我阿嬤的金孫)⋯⋯,我太混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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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的陰鷙令我只能牽緊身邊的同事,只有她們眼裡還留有一片澄澈,無關黑白,就是單純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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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我的公司一位高層在媒體面前哭訴,沒有工作不辛苦,這些空服員好歹都是大學生了,怎麼還不懂呢。我們這些大學生,再怎麼愚蠢,也弄了一場曠日持久的罷工行動,充分顯示我們的自我進步能力非常強啊,這樣的員工才能令公司Proud到全世界不是嗎(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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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若高層真正知道我們的工作辛苦,為何沒從想過要如何改善勞動條件,而是在外狂打我們是幸福企業這樣背道而馳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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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脆一點如另一位高層直接承認就是威權及專制不也很好嗎(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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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又說,感謝所有願意和他站在一起的地勤、內勤人員。看到此,我希望高層是真正地珍惜這些願意為你加班的員工。至少,鞋子、襪子、交通車,不要虧待了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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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在罷工棚,有相熟的學妹心中很有疑慮來找我聊聊。她說,她怕再不回去,會被公司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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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呼吸一口氣,想了想我的公司對待空服員一慣的作風、想了想罷工至今公司的態度,我真的沒辦法有自信地告訴她,不會的,在法律的保障下,如果是公司要懲罰我們甚至開除我們,他們才違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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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語帶保留地說:「如果妳回去了,留在這個棚子裡的人越少,那麼最後公司要想辦法處理我們的時候,他們所能用的手段就越狠,因為罷工的人數越少,他們越好開刀。如果棚子裡的人夠多,公司要動手段就越難,人數越多,本來就越難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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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罷工都開始了,我們都還恐懼地感到打壓渺小。我們要促成這場罷工有多麼地困難,尤其在台灣這個工會組成率不到10%的國度、在我的公司這樣業界出名高壓管理的地方。我失眠了好幾個夜晚,就算不是輪夜班要睡在罷工棚的日子,躺著床吹著冷氣都心有餘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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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罷工後的協商當中,我的公司連最基本的「不秋後算帳決議」,至少恢復員工福利票的權益都不是很願意。要知道,這張員工福利票在航空公司的員工之間暱稱為「乞丐票」,因為機上有空位才能搭,不如一般人想像的那樣輕鬆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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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上空位沒賣出去,以便宜價格賣給員工這樣的事都猶豫再三,我的公司在罷工開始後放出的各式狀似溫馨的「回家吧」宣言,不禁令人腦內顛覆。或許「回家吧」只是做給媒體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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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十幾日在罷工棚中,看著許多學姐妹自發性地擔負起很多事,收三寶、收垃圾⋯⋯,甚至是辦理領回三寶的程序,大家時常習慣性地使用原先在機上會用的語言,交接組、cross check、safety check、go that way go that door⋯⋯,好像我們都還在機上工作一樣,令人感到可愛之餘,也總默默令我鼻酸,大家天真地還奉這份工作為圭臬,不願忘了所有曾經烙印在身上的一切訓練,期望就算外人無解,這樣激烈的舉動也能喚起我的公司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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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向來只把工作當工作,是糊口的工具,說是我的天職什麼的太唬爛。可是罷工開始以來,我卻反常地想回去、想再和這些學姐妹們一起做我們慣常做的那些呼吸成自然,但還是會令人煩躁的事(我們工作真的很累啊)。 我感覺我身邊的這些人的心意好珍貴,在獲得我的公司真正的回應重視之後,我們才能不把自己當奴才,不是因為害怕而磨損自己的身心,是因為被珍視而願意貢獻自己的一切;不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是完整而成熟的尊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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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前的文章中,因為放了我的公司與世界上最豪奢航空公司的薪資比較而被許多人提醒,應該注意兩地工作條件及物價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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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補充中東航空公司的飛行狀況:中東由於地理環境炎熱,為了避暑,許多飛機的起降時間都在早上八到十點或是凌晨一到三點的極早或極晚、一杯珍奶加一份炒飯或煎餅就要台幣八百、月飛時往往破百甚至到一百六十小時、和我們一樣快閃美澳24小時,及一人拉一台如果放滿可以重達百斤的餐車⋯⋯,寫到這裡我愈發慶幸自己身在一個可以合法罷工的地方,因為在中東組工會是犯法的行為,可以被抓去牢裡關(謝謝中東航空姐的資訊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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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必須注意的誤會是,我們從沒要和世界上最豪奢航公司一樣的薪水(當然如果有也很好啊),放出比較圖是希望這樣的落差可以提點眾人,為什麼我們上不去?為什麼台灣的勞資環境一直停滯不前?為什麼能合法組工會卻組成率這麼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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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訴求中雖然喊出了日支費一百五的價碼,卻從來沒有要好要滿(讓我破個三位數一百零五也是可以嘛),在我的公司高層後來向工會提出的新六大方案中,關於薪資的部分大打折扣,工會會員們含著眼淚也是同意,只能說,沒見過罷這麼久還這麼溫柔的罷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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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文章附圖為我的公司學妹與一位年資相當友航同仁的薪資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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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妹當月飛時為90.43小時,友航同仁為88.58小時。兩人年資都是五年,但我的公司學妹已經是商務艙空服員的職位,而友航同仁因為友航人力結構較穩定,所以還是一般空服員的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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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妹的月薪為77,513;友航同仁為94,817。我用計算機算了一下若我們的日支費提升到每小時一百五十元,的確是接近到友航的程度了。而我的公司提出的新六大方案,與薪資有關的只有每趟短班含過夜班加飛安獎金三百元;長班每趟加飛安獎金五百元。而我們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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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真的是貪婪的公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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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說,你必須先有承受如此心理壓力的勇氣,才有資格說我們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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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工結束了,我心目中最高貴的公主們,明天我們機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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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日(二) 慢跑
應該要說,最大的變化,自我乘著夜間的火車抵達台東後,見到依然如往年輕的母親,她笑著說,我的兒子,相擁後,我有一種我真的從臺北那繁華令人煩躁的都市回到了呵護我十餘年的土地,那種真實感就像踏足於厚實的泥土之上。盡管踏踩的點是相同的,但是臺北與臺東兩者所散發出來的氣息是不同的,一是快速、摸不清自己模樣、倔強的、華麗的百變小姐,一是幽靜、感謝天地萬物之神明、純樸的、自然的不變小姐,我記得每一回,歸來的的第一個感想,便是這裡依然沒什麼變化呢,母親總會一笑,然後說,臺東就是這個一個的地方。也因此,我才意會到,我總有一個「回去」跟「歸零」的地方。
這大概是一直到大二之後,逐漸能夠體會到的部分。突然想到,有老人跟我說過一句,有些事還是要上了年紀才能體會到的,如今回想果真是如此。回去,指的是能夠不假想太多,放心的做自己的事(即使大多仍是玩),歸零,在此指的是創作一個很重要的部分,心跟身的狀態確實是分離的,但又是緊緊相連密不可分的,心可以說是腦的更深層,直覺屬於心的動作,就如意念(大多是當下反應、反射出來),但是反射出來的又是「動作、肢體」與「意念、想法」之分,可之為十分矛盾,不是嗎?(且令人困擾的難懂)
隔了許久才又開始著手書寫。回歸正題。升上大三時,腰痛逐漸嚴重,於是在臺東去看了醫生,診斷是腰間盤突出,醫生說,不能進行劇烈的運動,籃球、跑步、大動作的跳躍、彎腰搬重物等等動作與運動盡量避免,並且要即刻開始復健與搭配藥品。會發現,是因為在國小慢跑時發現腿使不上力,且疼痛劇烈,像是抽筋般,整隻腿直到腰連線般默契十足地喊痛。我起初,以為是肌肉痠痛,貼著痠痛藥布便不理置之,幾日後無好轉之跡象,上網查了資料,嚇得花容失色的我坦白地面對媽媽,希望找個辦法治療。母親責怪我,為什麼不早點提出病狀,那樣便可提早治療且面對。結局是,醫生說還有得救。
忽然想起,當出搬家時,對面正是一間復健診所,我心想,也許這就是命吧,竟然搬到這後便要(有機會進去做)治療。卻也省去一段路的麻煩,也亦非壞事。而且,趁著這段時間與自己的身體對話是好的,卻也同時有極大的副作用,無法運動的我即把自己當成廢人看待,處事態度也逐漸消極,令自己對自己失望且沮喪不已。那一段時日,最出會偷偷地趁空暇時間在公園內慢跑,那時冬日酷寒,跑一步便呼出一口白霧般的冷,我先穿著毛絨長褲暖身,接著跑個幾圈,確定暖足了身體便脫下,穿著短褲與紅白的人生中第五雙球鞋,說不定,這已經是最後一雙了。而它的最後用途竟然是用於慢跑,不在是奔馳於球場上,是在白跡斑駁的石磚路上。
那一大段日子,我的腦裡總有一個我,憂心著是否一日醒來,終將失去行走的能力,兩腿癱瘓,成為徹徹底底的廢人,但幸好,但至少,兩隻手還能動,還能動,就還能做事。一如自我的處事態度,復健只持續了幾個月(一兩個月),不長,但效果顯著,因為不過於疼痛導致平常生活受擾,而漸漸地不去診所。但復健診所的復健師們也已是熟識我的人與面項,往往拉開門進後,她們會大聲地呼叫我的名子,與我招呼,我只能硬著頭皮向著她們笑一笑點點頭,久而久之也習慣,也不再害臊。但直到現在,我仍不知道她們每一個人的姓名。
我試過游泳,升上大四的暑假,早上六點,乘著暮色搭捷運至內湖運動中心,一進門是滿山海的老人叔叔阿伯,游泳的持久度、速度一個比一個還要熟練且毫不停歇,我游了兩趟便累得氣喘吁吁,深覺得體力與過往相差甚多。想起一位日本文學嘉,對於肉體之美與訓練的主張,唯有強韌的肉體方能有堅強的意志(精神),直到現在我都如此認為,相比過度的和平,我想我骨子裡是渴望先佔領後和平的人吧,一種「舉是皆敗,唯我方行」的私慾主張、利己主義。但我仍怕見血,他人身上的痛楚總會在觀看的過程中潛移默化至我肌膚之上,另一方面,我卻不曾畏懼流血,是木已成舟、既來之則安之的意境,但在一切尚未發生前而設想的千萬種狀況卻令我躊躇不前。相當矛盾且令人不解。
從乖乖地遵照醫生指示三餐飯後吃藥到只有疼痛過烈時才吃,至今斷斷續續的復健已經常達兩年,說實在,我的記憶只記得對於照完X光,醫生診斷出「倒數第三第四節尾椎受損」那一剎那我幾乎失去了光彩,眼前是一片黑白,連X光片都不願去瞧。瞧,這就是八十一年的土撥鼠心態。剛回到家時,或許是因為睡在木地板上的緣故,與左腿的不適,又回到了同間的診所,並乖乖地復健,沒多久,回台北處理事情,抱持著一種絕對要治好的態度與決心。(但是醫生說,即使治好了也只是稍微減緩症狀,並非代表能重回激烈運動之中)「因為你還年輕,復元的速度很快。」母親說,即使是真是假也是一劑強心針。
突然想起,父親在我離開台東北上前的凌晨,跑著下樓對我說的那些話,不免兩眼發紅,佈滿血絲,一臉疲倦神情,我猜測,不知是否正確,因為我僅隔短短幾小時前告知他我將返北處理,而因此失眠,如睡於針壇上的僧侶,我不清楚也不確定,也只是我腦中的小幻想。
慢跑的時間是在早上五點起,父親帶著踏足黑森林一圈。第一次是母親邀約,我回絕,那時我仍猶豫,第二次我早起地主動我也要去,便就這麼成行了。我跟在父親身後,慢跑沒有過大的負擔,我心底竊喜,甚至認為腰傷已經好了大半,好已過百,無須擔心,突然地改變了睡眠的模式,回到家後洗澡更衣看了點書便在沙發上昏昏欲睡,再睜開眼,已經晌午,連父母都笑罵,但我卻在下午看見他在沙發上一模一樣,我笑笑。嚴已律已,寬以待人。幾天後,我越睡越晚,早上便爬不起來,慢跑便改到下午,但是傷疼卻越發嚴重,受不了後,我終於在臺東看了一次醫生,便開始接受復健治療,即使我百般不願有股陌生的懼怕感。
慢跑時,一邊觀察光影、植物的真實呈現,轉換成畫法,一邊放空腦袋,並在回家後試著將那些景象(漂浮在腦海中的)描繪在紙上,而我發現,當我全心全意專注時,已能繪製出六七成像自己曾見過的景象依然記得的,我暗自欣喜,這是一種打從心底的喜悅,「變厲害了。」我喃喃自語,我一個月來未曾停下,不停歇地繪製著「捲軸」。
臺東東臨太平洋,有綠島、蘭嶼佈足在海平面上,天氣好時,你會見到兩者對著你露出蔚藍的綠,天空迷濛一片,你大概只會見到綠島在海面上孤獨地接受浪濤,抵達人工湖後,我都會趁機跑到海邊,望海整整五分鐘,時間並不一定,只是自己所拿捏的一個數字,並瞇著眼,一副礦石達人的模樣,在卵石壘壘的海岸上拾起一枚我心中今日的特選,在我眼中,它散發出的「氣」與眾不同,而這便是我所選擇的原因。我撿了七顆,在捲軸中將之描寫成一顆又一顆在宇宙翱翔漂流的行星,至少我未曾找尋到心中的恆星,關於這件事,要等到之後才能提及。
慢跑時,我最期待的是看海。大四下學期,舉辦完地一次的平面展,跟著學弟與友人(我坐他的野狼超帥但腳很痠沒地方放),一路朝著我不曾去過的白沙灣而進,天未亮,一片朦朧,像極了電影中主角一行人開著二手的卡車一路向西至拉斯維加斯,廢棄的大樓、嶄新且無人居住的噁心大樓、鋪天蓋地的地產廣告、閃著鵝黃光一排直下間距默契十足的路燈,還有我這醉了的誇張舉止,兩手大張,一肩背著IKEA的深藍色袋子,裡頭裝著今天活動的相片相機與筆記本,我瘋得詫異,內心的不滿一洩而空,那是我第一次在三經半夜給同學載著衝向海邊。另外一次是高中考學測前全班到東海岸上迎接新年,騎著腳踏車,看日出,吃早餐,最後到學校讀書。
海總是如此盪人心弦,她是地球之母,也是埋葬無數海上男兒的墳場,曾這麼認為,人類或許根本不適生活於海上,那只是徒勞無功,海之深,即便科技已探測出「真實」卻探測不出「真理」,知曉真理的人早已於行動、冒險之中命喪黃泉,帶著笑容與毫無的畏懼,而思考,也僅是膽小的人們所能做出最小亦為最大的武器。
想起第一次見到水的可怕,是在海水育樂園,在浪前險些被捲進出水口,是救生員不慌不忙地將長竿伸到我面前,我本能地拼死抓住那枝救命竿,然後便驚覺自己坐落在遙遠的沙灘上,依稀記得自己爬著上岸,不停地發抖,我都能感覺得到自己的兩唇發紫,腦袋是一片的潔白也是一整鍋子的冷水,棟住了腦袋,當下的恐懼之大,我甚至已為自己便將溺死在之中。身旁沒半個人詢問我的狀況,一瞬間將自己貼上了世界最悲慘男主角的標籤。
直到現在,我還記得那種恐懼,卻又再轉眼間忘得一乾二淨。第二次的海是大一上在臺東辦完營隊,一群人在海邊圍著營火,張老師提議裸奔下海,不知為何,最後大家都衝了,海裡是一片漆黑,眼鏡落在沙灘上,嘴裡滿是鹹水,頭髮糾纏在一塊兒,一群男人正對著大海小便。做到死,玩到爆,僅僅而已,他笑笑說,擺了一個令人難忘的表情。想想,除了死之外,海亦提供了生的機會,森林、大地各種環境亦是,有機會亦有厄運,有生必有死,一體兩面是自亙古以來便有的論述,至今所熟稔陰陽亦為如此,有論文說,提及,與其想著死的可能性,不如正面地思考生的可行。運是如此,命亦同。
人從自來之中可以得到什麼,除了生命的原動力,如汽車加油站般,還有什麼?感動?情感上的分子?亦或是思想?哲學上的思路之一?自然先誕生於人類,是基石,而人類擅自從NATURE強取豪奪,往昔所強調世界共生共養的概念已全然崩毀,直到如今地球的生態浩劫,人類才像是如夢初醒般,急躁地希望找到辦法解決問題,科學家思考實驗,而解決這問題的根本,便出於人之上,亦是你自己我自己與他人,往前觀看歷史,從普遍平衡的相對狀況,直到工業革命後,平衡正式崩潰,兩千禧年後,人類正式地踏上紅地毯。
早上與下午的慢跑差別在於玩,人不應為了景觀風景而獨特去觀看,而是融入其中,每日的健跑,慢走已是徹底地融入了景色之中,你們是(與自然)互相供給的,並沒擅自地破壞供需,遊客亦然,他們破壞的是「慢跑者」與「自然」之間的供需鏈,我一向不贊成拿相機拍來拍去(這幾年下來我徹底學乖了我是真的學不乖),文中提到,景色的記憶,以人的腦力是輕鬆的,人的雙眼是近似於攝像機的存在,反過來說,攝像機的發明是近似於人的雙眼的,人的雙眼是原始自然的錄影機,結合大腦與手繪製出的這段過稱,便可稱之為「攝像」。人體自然原生的構造,何必再需手持一台工業的產物,心底所需,自然會刻印在心上與腦中。(當今的攝像多由「將之展現給他人觀看」為大宗的理由,亦可說,攝像機的誕生便是因此支原因,除非未來某日發明出可分享腦中影像之技術,便如現今之雲端技術)
下午的族群多為觀光客,且是大批又大批的,穿著近似的服裝,一家男女老少,一窩蜂地騎著腳踏車,最常聽見的一句話是「你看,湖裡有人在游泳」,那是我聽見過最矛盾且最愚蠢的一句話,除了一家族之外,亦有男生族群男女混合族群,有點像是升大四畢業前夕、高三升大一,趁著暑假來享受兩個階段變化前的安寧,共享難得的最後的情誼與新生的友情或懷舊過往友情的紀念之旅,我心生羨慕,即使他們可能有不同於人的秘密,但彼此的友情是有目共睹的,這一輩子,我都習於孤身孓然一人,如被人嫌棄的異種,捨棄了高中揮別了大學,站在海堤上看著大海的潮去潮洛,前些時日所見到的長枯木已被山老鼠給掘走,剩下的是堆疊成ㄑ字形的面對著大海的沙石海堤。
海浪聲嘶力竭地越過石堤,匯流入ㄑ字形的內部凹洞之中,內部是凹陷的,海水不停地打轉,形成一股又一股強勁的漩渦,我屏息以待,不知為何期待著從漩渦中躍出一隻銀色發光的飛魚,在空中以頭錘撞擊拍打紅黃的皮球,高亢地鳴叫飛舞達到戲中的高潮。面對海,最真誠地慾望都會被海風圓潤,直至結尾,風化成一顆圓融的人球,滾在人世之間人生之道。早晨,充滿著源源不絕的力量,從底如湧泉,我跳上海積石,大聲一吼,吼得忘情,滿滿的髒話,足足五分鐘,全是,而海回我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與浪濤聲。
滴水穿石,用以形容重覆一件甚至極為小的舉止,日日夜夜永永續續,最終如一滴無法計量之輕的水珠,穿透了凹陷的巨石,如風所磨的完美雕塑,永遠,大自然,是最完美、最智慧的藝術家,她已身作則,時間為證,將生命的誕生,昇華成至高無上的榮耀,而藝術,無非只是人類擅自狂妄的發明品罷了。
這件事,並非只是一件運動、動作的概名詞,如同見日知影、見木為林一樣,能看得多深是全憑各人不同的知識領域與生活背景,但對我而言,慢跑最大的用處是延續上一篇所談及的面對自己這件事情,在全球商業主義思維與哲學思辨兩者的衝突之下,千百年前的關於「自我」這項議題越演越烈,從最基礎的「生存」的議題,直至「死亡」,兩邊一拉,會抖出數已千計萬計的「誕生」「人種」「家庭」……許許多多,更何況,如今的人類更是進入「永生」的世界。世界智慧者多如天上繁星,卻仍沒有至今一個令人們心之嚮往的決定,我想這件事是不需要思考的,往往答案的出現,身(心)便已做出了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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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壢桃園一帶精神科相關的醫院診所並不多
有去過 壢新醫院 桃園署立醫院(省桃) 以及心寧診所
我是去看情緒不穩以及失眠的問題
壢新醫院>身心症門診
網路掛號https://60.248.86.214/
壢新交通不算方便 不過在中壢j-mart前面有接駁車可搭
星期一至五早上至晚上10點都有看診
但時間不是固定的 網頁上有看診時間 時間上算是蠻方便的
初診的話好像要現場掛號 壢新生意無敵好 要等...
看診醫生只有胡培基醫生
去過比較多次 胡培基醫生會跟你聊天
也可以對於當時心情不穩定的我給些建議以及幫助
有煩惱可以跟他說他都會跟你聊
我每次去的看診時間大概都花15.20分鐘左右
至於開的藥量幾乎都是兩星期
但是 我覺得很貴...
而且每次的錢都不一樣
我都是開兩種藥(抗憂鬱及安眠)
最貴記得是800...最便宜的那次也要400...
有一次他開7天的藥量也是跟我收400...
很奇怪的是 我跟朋友一起去看
他拿了1個月份1天2顆的史蒂諾斯(共56顆)及28顆的抗憂鬱藥物
我拿了2星期14顆的史蒂諾斯及14顆克憂果
我們都一樣是付400...每次看完醫生付錢都覺得更憂鬱
有次我看了一個月精神科的藥費就花了1500 開銷很大
署立桃園醫院>精神科
網路掛號https://tygh-netreg.tygh.gov.tw/netreg/NetReg.asp
他的交通算是蠻方便的 1路公車可達
但是看診時間蠻少的 只有星期一至五的早上而已
如果要去看可能還要特地請假
醫生有李世易及黃偉欽
我是好多年前去看的 所以不記得醫生是哪位 現在還有沒有在
不過我那時去看 那位醫生我覺得人很好
因為第一次看也不知道要講些什麼
但是他會引導你 慢慢來了解你的困擾
很認真且仔細的聽你說話 也可以給我很多很好的建議
那次去看診 跟醫生聊天大概就半小時了
那時我才高中 我覺得他不是很想開藥給我吃啦...
還是有開一種抗憂鬱的 14顆
那時一般診所門診掛號好像是100的年代 我那次去省桃看是200多
我覺得不算很貴 只是看診時間太少了
很不方便 所以我很久沒去過
心寧診所
網址https://peacefulmindclinic.com/service.htm
他在桃園愛買的對面 交通也很方便 1路公車可到
由於是專門身心科診所 所以看診時間很多
星期一至六皆有 很方便
醫生好像只有林維文
我今天才去的 他的看診項目蠻多的
我的部分 這位醫生是病理式看診
看相關科 第一次是遇到這種
先問你工作還是唸書 家裡有幾個人 排行
有無喝酒抽煙 家族有無精神病史 有沒有看過相關科別
之類的一條一條的問 問看診的原因
幾乎不會跟你聊天的 大概10分鐘可看完
長期失眠之類的人 不想跟醫生多扯 可以看這家
看診費用很便宜 就是掛號費150 可能再加部份自費
我今天拿2星期的藥量 2種共28顆
總共才250
小結:
想要好好聊天又不要聊的太貴 選省桃
沒空看醫生想快點拿藥 選心寧
想要加減聊天不在乎金錢 選壢新
另外 中壢還有一間診所
快樂診所
https://www.happiness-clinic.com/time.php
很近 在中光路上
我後來才發現的 下次要去探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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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blog.pixnet.net/dierotezora
管它人生什麼亂七八糟的痛苦煩惱,跑啊跑啊高橋,
才是重新燃起鬥志的最後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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